【台风】爱情教育（八）
※※※※※
明台是他见过最明亮的少年。
卡其色侧背书包先扔到了地上，而后他从墙上一跃而下，白色制服让刮起的风掀开，他背对着阳光，露出一点儿白皙的肚子，腰际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纤活线条。
他弯下腰，拾起落的书包，随意的拍拍灰尘后吹着口哨思考着要到哪里去逍遥。
王天风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，静静的看着。
少年很快注意到赤裸直白的视线，他转过头，侧身站着的模样和语气都像个小流氓：「怎么，你想向教官告状？」
「…不。」王天风花了点时间左顾右盼，才确认少年正是在向自己搭话，「我只是路过。」
「噢。」他有些警戒的从包里摸出了一套便服，本来打算当场换上，但是眼前的怪家伙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，反倒让他有些不自在。
「那…我走了。」
王天风微微颔首，快步经过少年身侧时让人拉住了手腕。
「喂，等一下。」少年的声音懒懒的，像让太阳晒得伸起懒腰的猫咪，「你要不要陪我玩？」
他的眼睛很漂亮。
拉着公交车拉杆的明台忍不住想。他从没有看过那种眼睛，玻璃瞳孔似的透着光，眼尾还挟着一抹红霞，看着你时好像能直达你的灵魂深处，然而可惜的是，他的眼神却是死的，像黑暗里的一池深潭，里头装着干涸的死水。
明台刚结束一场家家酒式的恋情，理由是女友觉得他对其他女生太好，但是他倒不这么认为，小少爷只是跟哥哥有样学样，凭本能逗所有女生开心。
他不太常追女孩子，反倒是女同学的告白他都会答应，交往时也自认的专一，但是往往都是那些哭着说喜欢他的女孩先离他而去。
十七岁的明台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，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，看见了一个正常健康的十七岁男生，但是他看不清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。
他对男人与年龄差距过大的恋爱没有兴趣，这回邀王天风一起玩，不过是找找乐子。
明小少爷向来毫不费力的得到爱，因此他认为消沉的王天风会是一个足够有趣的挑战。
明台找了间快餐店的厕所换上便服以掩盖他逃学的事实。他急匆匆的拉上裤子拉链的时候，看见王天风站在店门口乖乖地等他，不知为何的松了口气。
王天风乖巧得不合他的年纪，他让明台拉着手到了闹区，而后在少年「稍等我一下」的叮咛后缓缓点头。
他像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，明台不认为自己牵得住。
难得一个人逃学，他有些不习惯，以往都是一群同年人在身边闹腾，这次身边却跟着一个眼看要奔三的大叔。他搔搔脑袋，把书包反着甩到后头，偏头问：「你想去哪里吗？」
像是没预料到少年的提问，王天风沉默了许久，才对着发亮的双眸勉强给出一个答案：「这附近…有书店吗？」
「哎──」明台夸张的拖出长音，「都逃课了还要逼我看书，你就饶了我吧！」
「我只是…想不出别的答案。」王天风的语气淡然，他有预感年轻人就要抛下自己了。这个无趣的自己终于要被舍弃了。又一次。
「嗯…我想想。」他思考了一会，「那就去我最喜欢的地方吧。」
上班时间的夹娃娃机店内没有什么人。许久未曾听闻的电子音从五花八门的机台中发出，王天风偏偏头看了几眼，发现店里头早就堆满了他不认识的卡通人物娃娃。
「你很擅长这个吗？」王天风看着前方兴奋地往前冲的少年。
「哼哼，我可厉害了！」明台跑到一个全店最大的机台前，指指里头的娃娃说：「像这种大娃娃，我可以五次内夹到。」
明台飞快换了代币，大方的分给对方一半，王天风看着银色的小钱币在掌心堆成小山，愣愣地朝明台刚刚指着的机台投进一个。
上次玩夹娃娃机是家族旅游的时候，那时候大家都还在，为了哄弟弟妹妹开心，他私下早就用零花钱多加练习，而且他走的是分析的路数，从爪子松紧、娃娃体积、外型、角度等方面多加琢磨，很自然的满载而归。
玻璃隔着的玩偶堆成小山，二十九岁的他一个也不认识，于是他缓缓移动视线，选定了一个最容易夹到的Q版蜜蜂娃娃。
头轻脚重的比例之下，他决定从后面入手，运气好的话三次内能反着入洞。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，比起夹到娃娃，他更想赶快花光代币好给少年一个交代。
机械式的欢呼声在娃娃入洞时同时响起。王天风弯下腰，和手上的蜜蜂大眼瞪小眼。
「等等，你犯规！」明台一脸的不可置信。
少年的内心遭受了莫大的打击。他最擅长讨女孩子欢心的招数，这个看起来和娃娃机画风完全不合的大叔怎么就这样抢了去？
王天风明显会错了意，他把大蜜蜂玩偶的屁股拍圆后，直接递给对方：「那…送给你。」
抱着娃娃的少年很是可爱。饶是心情荡到谷底的王天风也不由得这么想。
他们选了间意大利披萨店用餐，王天风熟练的切开热腾腾的披萨，让娃娃坐在大腿上的少年就这么眼巴巴的望着他，眼神对上一秒又仓皇的避开了。
「拿来。」王天风叹了口气，朝对方伸出手。
「不要！」明台抱紧了娃娃，「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，明明是你自己要送给我的！」
王天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少年虽然一路上老噘着嘴，但是现在却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，死死的护住了那个可爱的礼物。
「先放这吧，别弄脏了。」
他拍拍一旁空着的坐椅，没注意到勾起的嘴角。
和王天风一起玩真是无趣。
就像一个被抽干灵魂的人偶，他不笑，不生气，也不发表意见，只是一路上让明台拉着走。
明台大可在他排队买冰淇淋时扔下他，在上厕所时往反方向跑，或是钻进拥挤的人群中离开，但是他就是做不到，特别是在王天风拿着纸巾替他擦掉嘴角的饼干屑之后。
「小孩子就是这样，冒冒失失的。」他手上的动作轻缓，眼底散出柔和的光。
明台彻底看傻了眼。冰淇淋滴到深色裤子上，晕开一个甜腻的轮廓。
最后他们还是去了二手书店。
王天风这才突然有了点精神，他第一次走在明台的前面，眼神在一个又一个的大书柜前逡巡。
明台将双手背到脑后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，和他的小蜜蜂一起。
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王天风。男人其实没有想象得那么糟，他有一张好看的圆脸，修长的身形，原本梳理整齐但是被风吹乱的头发，搭上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。
明台说不清王天风给他的感觉。他是少年遇过最为矛盾的存在，他的生命中没有热情，只剩下一个好看的皮囊被遗留在人世间，但是又对他特别温柔，什么事都顺着他，在替他擦掉混着冰淇淋的饼干屑时露出了接近笑容的表情。
明台歪着脑袋打量踮起脚尖的男人，那人浑然不觉，扎进裤子的衬衫露出一小截皮肤，在腰腹附近，有一条长长的疤，横在苍白的肌肤上，格外刺眼。
尽管不愿意承认，明台确实看着他晃了神。
「怎么了吗？」抱着几本书的王天风走过来，低头看他。
「唔…我在──」抬眼时恰好对上那对空洞而漂亮的眼睛，明台一瞬间红了脸，下意识的撇开视线，「我在思考人生、人生！」
「那你慢慢思考。」王天风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，将那一小疊书分成两堆，又起身抱起一堆放回架上。
「你不买吗？这些？」
「钱不够。」王天风淡淡道。
「唔…」明台垂下眼思考了一会，对王天风说：「我送你吧，当成回礼。」
王天风转过身，微微睁大的眼睛透出狐疑。
「没事，我的零花钱够用！」
他自顾自搬着那疊书结了帐，其实他一点也不在意回礼的事情，他只是想如果书本是唯一能让王天风打起精神的东西，他就愿意给他。
「留电话给我吧。」走出店门的王天风总算没有再拒绝，「我不想欠你。」
「不用了──」
王天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笔，就这么把电话写在了他柔软的掌心上。
这之后明台一直没有再找他。确切的说，是没有必要。
他的生活很快又被各种感情填满，那个电话也就成了手机里一条单纯存在的号码。
要不是三个月后的明台走投无路了，他绝对不会播通那支电话。
「你好？」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。
「我、我是明台…」明台的手机只剩下5%电量，不巧哥哥们都没有接他的电话。半夜十二点，他站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，挨着一盏唯一的路灯，紧张的左顾右盼，「你可能忘了，是收了你的小蜜蜂娃娃那个──」
「是你啊。」王天风松了一口气般地说。
「那个…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，手机也快没电了，所以──」
「知道了。」王天风没等他说完，「我去接你。」
他放下研究所的退学申请书，拎了一件外套就走出门。
TBC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