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台风】爱情教育（十七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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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气温又降低了不少，王天风搓了搓手，隔着手套给掌心呵气。
看了看表，时间显示为五点十分，入场时间明定是六点半，显然他来早了许多──Chris甚至为此笑他像是期待郊游的小学生。王天风不以为意，早到是他一贯的的原则，何况电影院在他不熟悉的街上，自然得多留点时间缓冲。
他和明台约了六点见面，本想到附近晃晃，又觉得冷得迈不开腿。动过大手术的身体不允许折腾，于是他索性缩进最近的小咖啡厅点了、最简单的美式。
老板看这位东方朋友栋得缩成一团，给他准备了最温暖的位置，王天风说了声谢谢，呵出来的气都是凉的，好容易吸进一点暖空气，又不时回头张望。
端着咖啡的王天风最后还是选了靠窗的位置。天气和煦时，是能享受从玻璃窗透进屋内阳光的上好位置，可到了冬季，反倒成了开开关关的门引进凉气的前线，冷得王天风直打哆嗦。
不过不要紧。王天风低头啜了口咖啡，喉咙和身体都暖了好些。
这样一来，明台要是到了，一眼就能看见他。
明台咬紧出血的嘴唇，腥臊味中尝到了眼泪的酸涩。
他吸吸鼻子，跌坐在地上，而后摊开掌心，发现王天风的纸条让他捏皱了，又沾染手中氤氲的湿气，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。
这可是老师的宝贝啊。明台急急忙忙的把纸片摊在地上，他想，要是弄坏了，就不能跟老师道歉了，于是他努力的用手拨开，发现右上角黏在了一块，就用了点力，不整的折痕就这么裂开了。
他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碎屑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时钟显示为晚上七点十分。
他呆坐在地上。想到还藏在公文包内能的双人邀请函。
老师最守时了。
即使现在去找老师，老师一定也气得离开了。
忘记带手机真是件麻烦事。
不惑之年的王天风第一次有所体认。
咖啡厅的别致挂钟显示为七点十分。老板非常善良的包容他在半个钟头的时间里一直内内外外的跑，带进了一堆冷空气与烦躁感。
王天风丝毫没有手机成瘾或是脱机焦虑症状，但是没能联络明台，让他产生了一种比焦虑的更甚的不安中──是堵车了吗？或明台的公司是不是出了难以处理的状况？甚至是明台本身出事了？──他想得如此专注，甚至没注意到早已改掉的、用食指敲击桌面的坏习惯再次复发。
「我没有点这个……」盘子落在木制桌面上的闷响使王天风抬起头，对上西班牙男人柔和的棕色眼睛，他用带着口音的英文说：「本店招待。」
大概是被当成让妻小抛弃的可悲中年男子了。
即使有这样的认知，王天风还是轻声道谢，他盯着餐桌上的重奶酪蛋糕，想起了不久之前、又像是好久以前发生的、明台顶着大雨给他送同款蛋糕这样一件小事。
自己做错的事，掰着指头都数不完。
无论是逼着王天风持续这段不上不下的关系、用金援逼王天风和自己结婚、十七岁时逼着王天风表白心迹、甚至连最早的时候、逼着王天风陪逃学的自己找乐子，一切的一切都大错特错。
他摀着脸，泪水流下的盐分让脸非常紧绷。
既然如此，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呢？
桌上的大盒子里摆放的香槟玫瑰芬芳如初，水分蒸发了些，仍然散发出阵阵清香。
他狼狈地站起来，手中捏着碎裂的便条，将手伸向用漂亮的纸与缎带包裹的花束中，手指钻入花丛时感到了细微的刺痛感，仔细端详一会，发现玫瑰仍然是带刺的。
还有几个未绽放的花苞，大概是为了他急忙采摘的吧？
只是，为什么非要是香槟玫瑰呢？
香槟玫瑰是他第一次送给王天风的花。
十七岁的少年掏出零用钱，在第一个情人节走进人来人往的花店，装模作样地逛了许久，最后和老板要了一支红玫瑰。
他永远记得，老板说：「对不起呀，小兄弟，红玫瑰没有了，你看到这些都是人家早就预订的。」
大概是看到少年明台瞬间垮下的脸，老板赔笑道：「哎呀，不然你看看香槟玫瑰，这颜色好看，小姑娘都喜欢！」
从柜台底下拿出的干瘪玫瑰自然入不了小少爷的眼，正当他转身要离去时，老板喊住他：「这你就不懂了，这香槟玫瑰的花语很好的。」
「我知道啊，不就是『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』么？」小少爷甚至在心里腹绯：肉麻！
「你们年轻人啊，读书不能不求甚解，这花语还有下一句──」
明台翻开花束上贴心的写上花语的小卡片，发现当时滑头的老头真没骗他。
八点二十分的王天风续杯了两次。他知道自己不能喝多、身体也不能受寒，但明天放假给了他充分的理由去希望、去失落、去受伤。
送走除了他以外最后一组客人，西班牙男人在他旁边坐下，歪着脑袋问：「你等的人呢？」
王天风摇摇头，啜了一口似乎变浓的美式，淡淡的说：「或许他在赶来的路上，或许他根本不想来。」
「你们没有约好吗？」
在黄澄澄的灯光下，王天风的回答一直暧昧不明：「无论如何，我希望他没事。」
他抬起眼，透过擦拭干净的玻璃窗看见昏暗的外头飘起了零落的雪。
西班牙人拉下铁卷门，营业时间已经超出了一个钟头。
饶是在美国长期定居的他都需要一点勇气踏出室外，可是东方男人却毫不犹豫地推开门。
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，只是拿出了一杯用纸杯装着的美式给对方：「本店招待。」
「不好意思。」
「*Buena suerte。」他朝他挥挥手。
「谢谢。」王天风感受着热腾腾的人情温暖，真诚地说。
自己是怎么拿了件随手可得的衣服、抓着钱包和车钥匙就跳上车的，明台一点印象也没有。
他只知道剧院附近的路很绕，失灵的导航一点也派不上用场，甚至遇上了施工封路与警察临检。
一个鬓发凌乱、眼眶泛红、黑眼圈满布、削瘦又开快车的东方男人怎么看也不正常，明台完全同意，也只有一个疯子（或毒 /虫）才会发了疯似的相信王天风会在雪夜等他四个小时。
忠实的车辆在半路抛锚而弃他远去，那时他离目的地不过几个街区。
明台动了动一直放在方向盘上的僵硬双手，就这么跑了出去。
风雪刺骨，刮得明台脸颊生疼，他气喘吁吁，吸不进一点有用的氧气，双腿沉重得有如绑了铅块，但他没有停下脚步，在只有淡淡雪迹的无人街道上留下了一排排的脚印。
他充满抗议的身体是矛盾的，尽管主人并不相信行为即将会带来的美好结局，仍然驱使着四肢去努力，而他的心也是矛盾的──这么冷的天，他既希望王天风别因为等他而着凉了，又希望王天风在原地等着自己，至始至终，好像一个地老天荒的誓言。
手中陪他一起受冻的花束发出近乎碎裂的摩擦声。
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，如同花苞不知道在未成熟时被采摘的结果，会是绽放或是凋零。
他终于想起王天风离开十七岁的自己前，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了。
「别怕，你尽管去努力，要记着，我会永远在你身后，陪伴你，支持你。」
即使是为了这个誓言，他也要为了爱再拚搏一回。
可惜闪烁的路灯并没有给他善意的响应。
附近的店家皆已打烊，明台东张西望，看不见一个人影。
他在人行道恍了神，狼狈的让来车溅了半身雪。
「老师……」
他喃喃自语，泪水在眼眶中凝结，成为永世的霜雪。
若不是得到了以他为名的阳光，是再也不可能落下的。
横越马路的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，口中喊着他的名字。
他戴着一条花俏的麋鹿造型围巾，摀住口鼻，手腕上挂着一个精致的礼品袋，手中还捧着一杯散发着凉气的咖啡。
「明台！」
他似乎比奔跑已久的青年还喘，拉下围巾时呼出好多热气，蒸腾在两人的眼前，让这一切都美好得模糊不清。
他的鼻子冻红了，嘴唇也裂开了一道痕迹，明台心疼地想去摀热对方，同样冰冷的手却让对方打了个哆嗦。
他们离了一个手臂的距离，却让明台产生咫尺天涯的错觉。
他手脚并用的跑过去，姿势难看得像是个体力透支的长跑选手──他跑过去，紧紧地搂住了那个可爱又可恨的男人。
「你为什么在这里呢？」分明带着欢喜的心情，怎知出口的却是责怪一般的话语，「为什么…为什么要等我呢？我明明想着要抛弃您……」
他感受到怀中男人的身体微微一僵，但是在明台的焦虑要击溃理智之前，男人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，轻轻的贴上他的肩膀，安抚性的拍了几下，说：「我知道你会来。」
明台没敢抬头，那人却用确信的语气，一次次的温暖他的心脏。
「我很开心我等到了。」王天风微微一笑。
跨越漫长的寒冬，青年死寂的心跳又恢复了生机。
「如果、如果我今晚都没来，你是不是不知道要回去？」明台哽咽着，碍于不想让老师看到苦等一晚上的学生是这副狼狈相，只得拚命找着幼稚的话题掩饰。
「我逃避了太多次了。」王天风说，「上上次，我逃避了十年，这次又逃了一年，简直是个最糟糕的逃兵。」
「我知道我对你的伤害无法被原谅，所以这次，无论你迟到多久，我都会等。」
他用空着的手紧紧的抱了明台一会，而后将另一只手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美式递给对方：「喝点吧，虽然已经不暖和了，但多少能起点心理作用。」
「老师...呜…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……」流泪的明台接过纸杯，拚命挤出难看的笑。
王天风脱下手套，用相对温暖的搓搓对方的脸颊，忽略了年轻人的难堪，他看着手上落了不少的花束，有些疑惑，有些讶异：「那花，是送我的？」
「嗯…不过，不只是花。」
王天风接过零落的香槟玫瑰，没来得及缓缓捧起、好好珍惜，明台就吸吸鼻子，擦擦眼泪，而后呼出一口长气，暖暖的，拍上他的面颊，挠刮着通红的耳际，最后落在了柔软的嘴唇上。
「我的身体，我的心，早在十年前的今天，就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你了。」
*Buena suerte：西班牙文的「祝好运」。
*香槟玫瑰花语：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，想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。
TBC
这个场景大概是这个故事中最想写的吧，一直觉得等待是一种浪漫：我知道你会来，所以我等。
